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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滩人爱吃面。一碗面下肚,天塌下来,也不会慌神,还扬起头,大声说一句:“再来一碗!”一碗面就是直滩人的天。直滩人会无奈而自豪地说:“没办法,长了个面肚子!”既然是面肚子,就离不开面,一天吃上三顿面,越吃越舒坦,山珍海味也抵不过实实在在的一碗面。
这面是直滩女人的一双巧手擀出来的。做细长面是女人的基本功,女大十八,人怎么样,端一碗亲手做的细长面上来,就有了定论。细长面做得上不了席,长得再出众,找个好人家也难。有个做细长面百里挑一的好媳妇,那就等于有了金山银山的福气。
啥样的细长面才中看又可口呢?和面、擀面、切面、煮面、捞面环环相连,都有讲究,也成全了不少女人赢得名声的心得。有些要领,只能感觉和体悟,教是教不来的,但开窍的人只需稍一点拨,便心领神会,一下子就提升了做细长面的层次。
白面盛到瓷盆里,和面的水须是温水,化进一点碱面子,不多不少淋到面粉里,手动作着,用上捏、捣、挤、拧、扭、压、搓、揉等种种功夫,面也听话地变化着、响应着、成型着,直到成为一个面团,光亮紧凑地卧在瓷盆中间。这时的面团里,水和面是不能区分的,一份力量,一份心意也都被面团化解和吸收。
盆光,不粘一丝面粉和一块水渍;面光,晶亮如一个活物;手光,连指甲上也不粘一丁点面粉。这叫“三光”,是对和面的起码要求,也是女人和面要达到的一种境界。和好的面团,得用布苫着饧一饧,才能擀成面条。这间隙,女人会在灶头的另一只铁锅里烧开水,放进盐、醋、辣子等作料,也略丢进去一点红萝卜丁丁、黄花菜截截、白菜丝丝、韭菜渣渣,做好浇面的酸汤备着。葱花末末是盛上面后才撒的。再盛一小碟咸韭菜,切一小碟水萝卜丝,吃面的样样就算齐全了。这时候,香味飘散在院里,把人的馋虫虫都给勾出来了。
看女人擀面,也是一种享受。只见女人把一团面捉在手里,先拿手掌窝开,再拿粗短的擀面杖一下一下擀开,并不时调整着方向。手下面的力道,也感觉着面的匀称程度或轻与重。面团变成草帽大的面张,又换一根长点细点的擀面杖,从一头卷上去,轻轻拍打着,用力挤压着,把面张抻开、抻圆。再换一根细长的擀面杖,卷起来来回滚动,再铺展开,这么几次反复。擀面的女人,一会儿脚尖踮起,身子微微颤动着,一会儿双肩耸动,脊背轻轻起伏着。女人不知不觉间,一张雪白的、微微透明的面擀出来了。女人的额头上,也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。女人顾不上片刻歇息,把面张拿擀面杖叠布一般叠起来,叠成一巴掌宽的面匹,拿一把亮亮的长形的切面刀,先从中间切一刀,把一条面匹变成两条。再用一只手拢住一条面匹的一头,五指轻轻按着,只让面匹头露出半指宽,另一只手对准一刀下去,后面刀刀快捷,刀走着,拢面匹的手指往后退着,刀下面,韭菜叶宽的面条,一圈一圈地软下去……切完面匹,用手拢住面环,快速抖甩几下,面就可以下锅了。
直滩有头锅饺子二锅面的说法。下了一锅面的面汤里,有了一定的粘度,面条熟得快,味足,也适合浇汤。那一碗面,也就两三口,壮汉子吃起来,吸溜几下,就全下肚了。汤不喝,光吃面,吃个七八碗,这才揉着肚子叫停。直滩人吃的这面,叫素潲子面,汤里没多少油水,但味足可口。面条更不用说了,白生生,亮晶晶,不软不硬,有嚼劲,耐消化。过去相当一段年月里,这样的素潲子面,也难得吃一顿。有的人会站在自家门口的粪堆上,面挑得高高地让旁人看:我吃细长面哩!
这面条,让直滩的男人顶天立地,啥苦也能受,啥事都想着要干成;让直滩的女人水色盈盈,把简单的日子,拴住每一颗家人的心。要是日子富足了,细长面就捞干的吃。逢年过节,有肉有蛋,那又多了一种滋味。直滩人家过红白事待客,进门头一件事,肯定是先吃上一碗细长面:这就把人安顿住了。
细长面在直滩人的生活中不可或缺,也由此养育出直滩人独特的性格,锤炼出直滩大地那粗犷和细腻的和谐。从那皮影子上,从那窗花上,从那香包上,都能够显现出来。一碗细长面,是上天的赐予,是泥土的奉献,是直滩人实诚、稳当、知足、认死理和一好百好的德性根源。
天下最厚的黄土,沉积在直滩。昌灵山的松根水,归进了水窖,有些苦,有些甜,却也滋润着一辈又一辈人的光阴。安身立命肥沃的黄土地,生和死都有了依靠。一把麦种撒出去,秋天出苗,经过一冬的造化,春长夏熟。一口袋一口袋麦子堆在家里头,做成细长面,成了享不够的口福。麦收季节,拿一些新打的麦子到磨子上磨了,先吃上一顿细长面,如同举行了一次隆重的庆丰收仪式。一个村子里,谁家媳妇面擀得好,哪个女子汤调得香,全村人都知道。
麦子磨成面,不同地界能做出各式各样的面条,都是一方水土的美食。也许是生在直滩长在直滩的缘故吧。我忘不了的食物,是细长面,觉得面食中最好吃的,还是细长面。